亲密关系碎碎念
我们所使用的「亲密关系」这个词很暧昧(ambiguous),很难用别的语言去翻译。各种类型的,不能用「女朋友」「家人」「妹妹」「妈妈」来表述的,杂糅的关系,混在一起。可以是浪漫的,也可以是无浪漫的。可以是性的,也可以是无性的。可以是朝夕相见的,也可以是一期一会的。

在你的生命中,一定要有一个,哪怕自己历经千刀万剐,哪怕化作天蝎之火,哪怕堕入万劫不复的虚无,你都想要看到 ta 生活得好好的,获得幸福,那样的人。不然你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我们所使用的「亲密关系」这个词很暧昧(ambiguous),很难用别的语言去翻译。各种类型的,不能用「女朋友」「家人」「妹妹」「妈妈」「室友」来表述的,杂糅的关系,混在一起。可以是浪漫的,也可以是无浪漫的。可以是性的,也可以是无性的。可以是朝夕相见的,也可以是一期一会的。

明晰性

关于成年自闭症谱系到底要不要去拿诊断的问题:我觉得能平安活到成年还没确诊的,其实对自己总归还是有一个比较过得去的认知了的。诊断这个东西,如果能 empower 自己,能够「解释自己的过去并且让自己更好地面对自己的那些特质」,那就去拿;如果不能的话,不拿也好。这个东西和抑郁啊 OCD 那些有类似的地方:对真的需要吃药治疗的,我一直会非常积极地劝人去医院,但我也清楚地意识到对有些人来说去医院并且接受这件事情/建立病识感的过程太困难,我可以理解伊们选择不去。更何况自闭症谱系很多时候不是吃药能解决的问题,甚至很大一部分都不应该被视作疾病。那么凭什么要医疗系统去证明你的苦难呢,难道不拿诊断,那些让我们生活得更好的东西就不适用了吗?

我觉得对于亲密关系的话,理解「为什么不去做」会更重要一点。更重要的不是看伊们有什么病,而是看伊们对自己做了什么,对自己隐瞒/暗示/承诺了什么。那些隐藏在表面的风平浪静背后的,是什么构成了支撑伊们活下去的东西。

明白这些之后我也就更多能理解和释怀一点去年冬春发生的事情。那时声嘶力竭地对前友人大喊着「为什么你就不去了解一下你自己啊!」的我,就好像一只朝寒风中大喊「为什么你就不去诊断一下你的冷漠啊!」的雀儿。有的人擅长自我分析,有的人(至少看上去)不擅长。我算是前者,并且曾经惊叹于后者的迟钝。但那真的是不擅长吗?还是,觉得别人「不擅长」只是因为你的傲慢,你轻易地想要去动摇那些支撑伊们活下来的东西,最后只不过输给季节流转?改变社会和理解社会中的个人因为怎样的创伤经历做了怎样的选择并不矛盾。

平等

时过多年,我现在已经能很坦然地接受我喜欢的人没那么喜欢我了,也已经能很坦然地接受我喜欢的人比我喜欢伊还要喜欢我了。我尽量小心翼翼地以此为前提去相处,来满足我和伊们的情感需求。

不过,我真的能像我声称的那样,很坦然地接受并且从容地应对吗?

这对于我们中的很多人,好吧,可能是我们中的所有人,都是一个一直会存在的问题。

亲密关系就是不对等的。不可能对等。但是我当然会说,我们要追求「对等的亲密关系」,这是对的。只是进一步,我想问,我们追求的「对等」到底是什么意义上的?

或许大家都只是在快要干涸的水洼里,在快要耗竭的情感欲望和生存需要面前,互相用一点点温暖的体液,润湿彼此罢了。当且仅当在这个意义上,它是对等的。

实践的

做到「眼里有活」程度的关心称之为是我的人生终极追求不为过。家里两个人吵架的时候能知道把碗去收了,出门一大桌人吃饭能看出谁被冷落了心情不对了即时调整言行,以及发起或参与一个项目的时候不用别人说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学什么,这种能力真的很不容易。我暂时还做不到这一点。广义「眼里没活」(这个词往往用来指在家务劳动中忽视的传统家庭男性)大概是说:你问「你们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却忽视了一地鸡毛尚待整理的琐碎情绪;你看得到同伴的温柔,却看不到她的疼痛。这无关高语境低语境的问题(我自己是高语境人但我发现我身边很多低语境人其实更容易察觉自己的情绪并且会积极地鼓励自己有话直说),我觉得是有没有把自己真正融入到别人的生活中。

多边伴侣

@zhoesty on (formerly) twitter: “Date a trans girl you wont have to meet her parents” but are you ready to win the approval of her entire polycule?

「和跨妹约会(好处在于)你不用见她家长」,可你准备好赢得她一大圈子 poly 家庭的认可了吗?

不过正论:其实 poly 人也分很多种。有主亲密关系和没有主亲密关系的,认为自己亲密关系的亲密关系默认是自己亲密关系的和不这样认为的,认为自己亲密关系的亲密关系域扩张需要征得自己同意的和认为不需要的,认为自己的亲密关系里可以有单偶人的和不承认单边 poly 的,单转多边的和承诺多边的。这里面到底怎么同意,有很多理论和实际的问题,并且要考虑是否顾及平等的权利。

这话听上去可能有点推脱责任:不是我选择要当多边关系,而是我无法欺骗自己做出只爱一个人的承诺,我也不相信谁能信守这样的承诺而最后不落得貌合神离同床异梦乃至出轨分家的结局。我不相信资本主义浪漫叙事教给我的爱情婚姻和家庭,并且我的出生本就是这套叙事酿成的错误。

觉得爱是零和游戏,对别人的爱一定会分走对自己的爱,这样的心理我觉得是很有趣也很不符合实际的。我对我的亲密关系对象就巴不得有更多人多爱爱伊们,伊们多爱爱别人,有更多人能让伊们心情变好。

创伤

1

亲密关系对我来说不是许诺给对方可以被伤害,但是爱确实需要冒着被伤害的风险去把自己的心打开更接近对方。不介意让你知道我藏遗书的位置,不介意让你看到我崩溃哭泣 GD 爆炸乃至伤害自己的那一面,不介意让你知道我所从来的地方和我过去那些破碎不谐的记忆,不介意在你面前暴露出那些突然钻心刺痛的微表情…… 不是因为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而是因为我觉得自己至少在那一刻不害怕被伤害了。

而我背负着那些曾经的伤痕,无怨无悔。

2

某天我在那边划手。然后我说很早以前有个姐姐跟我说她「做完手术1 突然就不自残了,觉得更爱惜自己的身体会突然觉得那样留疤了不好看。」然后跟我共创健康亲密关系的那位说「那不管怎么说你划手留下来的都没你下面两道疤痕2 明显。」

决定

雪风之前说不想做 bottom surgery 的。她怕疼,而且没有很强烈的 bottom dysphoria,我们倒都觉得这样蛮好,不用吃苦了。但当我出院的时候雪风突然动情,和护士说,她陪了好多人来蒙特利尔手术了,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来这里。我很诧异,问她是什么改变了她的想法。她说,可能一方面是觉得看了这么多下来其实也没那么疼痛,另一方面是觉得虽然没有 bd,但是想要获得「和你们一样的身体。」我觉得还挺好的。想到我自己之前比较疼痛的时候和朋友说,「你们都过来了,那我一定能过来。」包括在做深度/非深度 SRS 的考量上我其实也是跟着所爱之人(先我 2~4 年完成了这一手术)的想法和实践来的。虽然说决定跨性别这件事情本身是一种对于自我意志的极大肯定,但对我们来说,身体还真不完全是自主(autonomous)的,即使它当然也不是像某些「老保」所说的那样属于你的指派家庭。身体是交互自主的。身体的交互自主性在于你可以把它交给你所爱的人。

原生家庭

1

虽然原生家庭创伤不能作为解释一切的法门,但我一直觉得家庭创伤的形式很影响我们对于 intimacy 的理解。就我对身边朋友的观察,ignorant parents 和 manipulative parents 家庭出来的小孩完全是两个样子。我自己是前一种家庭出来的,所以我会很自然地接受和亲密关系诸如 24 小时连麦 24 小时手机定位之类的(而且我确实也在这样做)。我觉得很多从小被忽视情感需求的孩子或者缺乏安全感的孩子都可以接受,而且只要不过度控制和依附,其实也可以是很健康的关系。但是就是因为和亲密关系共享 24 小时定位,我的某位前好友/室友就觉得极度不能接受,觉得非常 toxic relationship…… 也许就是因为 ta 是 manipulative 家庭出来的孩子。我身边也有一些这样的朋友,ta 们甚至小时候会有被家里安装定位器的经历,这可能是我作为一个离家出走妈妈都不会出来找我的人无法知道的另一种苦痛。互相理解和包容也因此会变得困难,但也是可行的,需要努力。我们独自进化出了各自应对这个世界的方式,但我们也可以去学会感受对方的。那些习惯了独立的孩子,可以尝试更信任伙伴和邻人;那些习惯了通过依附和共生求取安全感的孩子,也可以尝试把依附建立在更加独立的个体之上。

2

虽然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被承认,没办法再躺在生父生母怀里了,但我们可以把其他没法躺在生父生母怀里的孩子抱在自己怀里。我们的社群可以是这样来的。

幼稚

知道了最近喜欢的人本科的成绩,又产生了一种「我要更努力才能配得上我喜欢的人」的想法…… 我知道这很幼稚,但是我真的即使长得这么大了还会有这种想法。希望它能给我一些积极的意义。

再相见的时候

1

出国的时候就隐隐有种感觉之后总有一天会看着国内的同事朋友甚至是最亲密的人去撞铁壁送死。只不过我现在总觉得这一天会来得越来越快。想至少能把最爱最爱的人接出来(虽然我现在也没这个能力)让她不要受苦了,但伊似乎自己觉得留在国内能做更多事情。我们其实没有在这方面交流过太多事情,因为都很回避。我自己又不敢回国。伊只和我表达过类似「我们再相见的形式未必一定要是物理上的」之类的意思。心里面除了忧虑和悲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情绪。

前年八月的时候我们奔现了大概半个月不到,我们都默会地接受那大约会是最后一次物理上的相见。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是吧。还是想哭。

但之后还是会说,尽量,等到再相见的时候。

2

雪风跟我说,「你们都玩雪风护航这个梗,你们知道我的名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吗?雪风的意思是看着自己没能守护所爱的伊们离开自己,而自己却活了下来。」好痛。大抵总有一瞬,不,无数个瞬间,会觉得「活下来的为什么是自己」吧。

3

亲密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在日工作的术后跨女,正常使用女厕被社员投诉到某个领导那里,本来要续签的工作合同被无断取消。

看到这种事情就觉得真是个操蛋的世界。作为做社群的人我本应给大家希望的,本应觉得我们能做的能改变的还有很多,但是现实中只会因为心疼身边的人而委屈到哭。

4

「政治人物要洁身自好别几十年后别人 metoo 你」,但是我们性少数不怕这个啊,我们性少数已经够「乱搞变态」了还怕被别人翻旧账吗。

就像你指控一个 poly 人「当别人小三」,人家「乱搞 poly 关系」在单偶异性恋本位道德上可比这指控「严重」多了吧。

5

仔细梳理了一下自己与朋友的分歧,我发现可能是问题意识的区别。我关心的更多不是革命者如何革命的问题,而是革命者如何自处的问题。

我确实不是很喜欢「爱具体的人」这个说法,但是我觉得搞社会运动要「心怀火种」。什么叫心怀火种呢,就是一点一滴地产出,不要害怕明年影响力不如今年,只要一直都有产出,一直都有志趣相投的人,就可以继续下去。

Last Resort

我一直记得本科大一社会学概论老师对全班孩子说的:「不要试图改变别人,改变你的选择。」

我从来没有放弃爱过谁,只是历时性不能直接变成共时性,需要一个不怎么体面的转折。


  1. 尤指下体的性别确认/重置手术(GCS/SRS),被很多跨性别女性认为是一个过渡仪式,甚至有 “THE surgery” 的意义。 ↩︎

  2. 前述之性别确认手术留下的长而深的疤痕。 ↩︎


最后修改于 2024-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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